K.550

人鱼孙设定。

2

三界，哦，神奇的三界。

人类当然是占很大一部分的，像人鱼这样奇妙的存在，大概是繁多的种类都放在一个圈里，才能在数量上大致与人类分庭抗礼。

但好比人类是同一个种都能有无数摩擦矛盾，种类不同的超自然生物们又怎么会和谐共处。相比起来，和人类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在同一个地界上，还更显得和和美美。

对大多数正常人而言，无威胁超自然生物的存在是不值得在意的，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猫，那么街头有只三个月的小猫瑟瑟发抖都会使女人放声尖叫；而当吸血鬼被写入了教科书，即使路边有只狼人和几只地精一起蹲着抽烟也不是什么值得多看一眼的事情了。

但是人鱼，始终是神秘的。

他们稀少，高傲，掌握着海洋的魔法；他们若是不愿意，一条人鱼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被任何一个人类发现；他们缺乏情感，不喜繁殖……

……个鬼。

张佳乐每次被孙哲平按倒在地上，都会在内心咆哮：说好的专家定论呢？！

人鱼有独特的繁殖方式，即使是找人类雄性作为伴侣也是不影响正常生殖的，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深海魔法作为挡箭牌，不能解释的事情，就交给魔法解决吧。

而在性爱方面，由于魔法的特殊，人鱼的繁殖行为和求欢行为是有着微小不同的，怀孕与否的临界点是每只人鱼的必修课，至于找上张佳乐的这一只，明显对于种族的延续毫无兴趣，只是单纯地喜欢做而已。

而已。

而已。

张佳乐：我去你妈的而已。

再说到缺乏情感这一点呢，此前张佳乐有一定程度上的不认同，毕竟他是挥舞着精神触手敏感细腻地生活在这痛苦浑浊悲伤世界的双鱼座，对任何生物都抱有感性的期待，早一个月他还会转发朋友圈里“超自然情感故事：一只雌性人鱼围绕着死去的雄性人鱼连连哀叫高唱悲歌”一类傻乎乎的心灵鸡汤——

可现在他已经对这种动物的情感机制完全失去了信心，经过对孙哲平的多方观察，并同理推断，那只雌性人鱼很有可能是在放声嘲笑：哎呀我去，这么简单就死了啊？让我看看从哪儿开始吃比较顺嘴。

尤其是在追电视剧时旁边池子里的孙哲平笑得满脸嘲讽拍出一地水渍的举动往往令张佳乐如鲠在喉，“你们这种无情生物”的血泪控诉涌上心头，久久回荡。

喻文州在电话里听完他的诉苦，冷静地说道：“但我也觉得你追的那个电视剧没什么好看的。”

张佳乐：“……”

张佳乐愤怒道：“能不能委婉点？还是不是朋友？”

“我现在执行着另一个人鱼家庭的调解任务，一边看着那条人鱼发狂挠笼子，一边听你说你的人鱼嘲笑你的观影品味，你要我怎么委婉？”

喻文州那边明显传来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叫人闻之心惊。

张佳乐：“……对不起。”

他不由得看了眼安安静静闭目养神的孙哲平，心中有些欣慰，有些感动……

哎，还是我家的好！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我问你……这只人鱼已经完全不接受我输出的信息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被进行一定的处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安抚他？”

张佳乐想了想，说：“他的伴侣在旁边吗？”

“在。但他说他们关系不好，平时都是人鱼在控制他。”

“没关系。”张佳乐语气肯定，“你让他站到笼子外面，看着那条人鱼，然后慢慢地靠近直到进入人鱼的攻击范围，要慢，要看着他，一定要看着他……”

五分钟之后，喻文州那边人鱼暴怒的叫声已经完全平息。

喻文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惊：“人鱼安静下来了。他开始以为伴侣要离开他，我怎么对他解释，他都不听，还越来越狂躁……”

“人鱼不信任你。”张佳乐慢慢地说，“伴侣是他选择的，他控制他，但很爱他，所以他看到伴侣愿意踏入危险来接近他，愿意看着他……他会觉得，伴侣也是爱他的。”

喻文州叹道：“听起来有点可怜。”

“人鱼情感复杂，不是你说的吗？但我说的话，他们就像个小孩一样啦。”张佳乐说，“你给那个伴侣开导一下……我觉得，如果他能够亲自和人鱼交流了，实在不愿意的话，人鱼是会放他走的。”

“你确定？”喻文州问。

“我确定。”张佳乐低声说。

挂上电话之后，他又看了一眼孙哲平，见后者没有醒来，才放心地关掉电视，起身去洗澡。

在浴室门关上的后一秒，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睁开，于只开着暗灯的客厅中闪出两点冷光。

人鱼靠在池壁上，神色漠然，凛冽似刀。

 

人鱼会放他走吗？

张佳乐其实不太确定。

但他只是愿意去相信，人鱼的爱和人类的爱一样，可以是温柔而情深的。

 

那天晚上，张佳乐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孙哲平双目发红，手指刺进他的胸口，血液汩汩淌下，他躺在血泊中，头发衣服都被浸湿，他濒死，无力挣扎，而人鱼骑在他身上，冷冷地看着他死去。

张佳乐从恶梦中醒来，触感又重又湿，胸口像压了块砖，睡衣冰凉。他费力地睁开眼。

天哪，是他的人鱼。

“孙哲平！”张佳乐气呼呼地说，“你爬上我的床干什么？”

孙哲平趴在他身上睡得恣意放浪，巨大的鱼尾盖住了他半张床，被子和床单都在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张佳乐让他压得动弹不得，愤怒地河东狮吼：“孙哲平！！！”

——蓦然地，一个沙哑低沉的嗓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嗯？”

孙哲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黑到极致的眼仁中，完美地倒映出了张佳乐震惊的表情。

“你能听懂了？”张佳乐试探地问。

孙哲平显然也是一愣，迟钝地眨了下眼，才缓缓应道：

嗯。

“嗯你个头啊！！”张佳乐使劲按了一把他的头，却开怀地大笑起来：“我靠！新语言啊！我怎么这么聪明天才！快来夸我表扬我！！！”

孙哲平眯着眼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为此感到非常开心，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溢出快乐的气息，才微微一牵嘴角，对他说：

好，表扬你。

 

张佳乐的确是非常高兴，就连要洗掉全套床上用品都没能影响他的高兴，他哼着歌儿将花色的被套从洗衣机里抱出来一溜小跑到阳台，一边铺开一边和孙哲平说话。

“既然我们可以说话了！那我要给你讲几个要求！”

嗯。

“首先，要住在我家，你要听我的话。”

哦。

“第二，不许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把水拍出来，拖地很麻烦的。”

行。

“然后，不要再半夜爬到我床上了，我最讨厌洗这种大件儿。”

我拒绝。

“嗯，第四……什么？你刚说什么？还想不想吃饭了？”

人鱼不为所动，说出了能够交流以来的最长句子：要么你来池子里睡，要么我去床上睡。

完全桀骜，根本不羁。

张佳乐愤怒地回头去看他，孙哲平则面无表情，视线跟冷风似的，嗖嗖刮得人脸疼。

张佳乐和他对视了五秒，然后特别没出息地把头转了回去。

 

“你活得也太没尊严了。”喻文州说，“哎，靓女，麻烦加点水。”

“这叫没尊严？在人鱼家庭里我算是很有尊严了好不好，”张佳乐敲着筷子，“肥牛到底能吃了没有？”

喻文州端详片刻，老实道：“你那边锅我看不清，浮起来了大概就能吃了吧。”

两人之间横亘着热腾腾的鸳鸯锅，喻文州吃海鲜汤，张佳乐吃麻辣汤，各取所需，和乐融融。正说着话，服务员提水来了，一下子蒸汽给浇灭下去，喻文州又看一眼张佳乐的半边锅，道：“可以吃了。”

张佳乐欢呼一声，撒筷子就开吃，喻文州看着他摇头：“你吃相越来越像人鱼了，穷凶恶极。”

“呸。”张佳乐一口肉，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句，“那是你没见过孙哲平吃肉，就跟座头鲸似的，连水带虾地吞。”

“……他本来就该这样。”喻文州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孙哲平是人鱼好吗？”

张佳乐费劲地把肉咽下去，然后愤怒地指责：“如果他把你刚买回来的十斤虾米以这样的方式吞掉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喻文州指出：“你买十斤虾米干什么？”

张佳乐眨眨眼：“原本是要给他扔着吃……”

喻文州：“……”

喻文州痛心疾首：“您活得可真是太没尊严了。”

两人吃吃喝喝扯扯淡，张佳乐看着时针过了6，就收拾东西起来：“我该走了，今天出来太久，再晚回去他要暴躁了。”

喻文州表示理解，但唾弃：“每次和你出来吃饭都是四五点，生物钟都让你打乱了。”

张佳乐笑得有点儿狡黠：“谁让您不敢去约您家隔壁那只小蝙蝠出来吃呀，喻警官。”

喻文州也微微笑了一下，却不答话，张佳乐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要走了，又回头来眯着眼道：

“要趁早啊，文州，别说年华易老……苏州过后无艇搭啦。”

在茶水里噗嗤一下，喻文州笑出声来了：“看你这句白话，跟谁学的，烂得稀奇……”

 

站在公交站掏出交通卡的时候，张佳乐想，大概是时候买辆车了，省得孙哲平要出去太麻烦，不让出又暴躁，人鱼啊……

他又记起了那个梦。

他没敢和喻文州讲昨晚梦见的事情，上个梦毕竟是实现了，这个梦一说出来，他怕警方会有所行动，他不敢冒险。

张佳乐理所当然是个怕死的俗人，除非真的在世上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否则人很难真的想死，内心所留恋的往往深得连自己都看不清。哦，所以，张佳乐是怕死的，哪怕是被他的人鱼杀死，他也是害怕的。

因为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他了。

可若真如喻文州当初说的，有些事情不是不去睡觉不梦见就不会发生的，如果天注定他要死在孙哲平手下，那么他也无话可说。

他只是还有点害怕。

张佳乐掏出钥匙，于沉思中手法自如地将钥匙插进锁眼，拧三圈，锁舌发出回缩的响声，门开了，他从渐渐打开的视野中，看见他的人鱼靠在池子边上，优雅地转过头来望他，眼睛里带着嘲弄和躁动，还有压制不住的喜悦。

他笑起来，走进家，关上门，砰地一声，溅起门口一片浮尘。

——他只是还有点害怕，害怕他的人鱼，会用那样冷漠无情的眼神看着他，目睹他死去。

 

“好了好了这边擦干了，放上来……别动！还有一半尾鳍！被子湿了你洗啊。”

张佳乐一边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孙哲平的另一半尾巴抱到腿上，仔细地擦干每块鳞片，孙哲平靠在床头，沉默地观察他的动作，当张佳乐擦完了，准备把带轮的木桶推到浴室时，他才慢慢开口：擦了也没用，鱼尾会分泌黏液保持湿润，还是会弄湿被子。

张佳乐的动作一僵，没好气地说：“我喜欢擦不行啊！”

可以。孙哲平笑。你随意。

张佳乐气呼呼地推走桶。

关掉房间的顶灯，只留下床头昏黄的光源，张佳乐爬上床，把人鱼挪进被子里，然后才安心地打开床头那本打从家里多了条鱼以来就没翻过几页的书，打算回归文化人的世界。

孙哲平看不懂他在读什么，只是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颊。

奇怪的是，张佳乐这次没有不堪其扰地躲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本书的那一页，可那一页就只有一句话在上面，以人类的平均智商来评估，花这么多时间来理解一句话似乎是不应该的，但，张佳乐毕竟是张佳乐，孙哲平也不懂他……

他只看得懂柔软的灯光下，张佳乐的侧脸仿佛有些孤独，他的眼神千变万化，居无定所，隐隐有些细碎的光芒。

“孙哲平。”张佳乐突然开口，“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杀了我。”

呃？人鱼疑惑地应道。

然后张佳乐看着他，认真地问：

“你会杀了我吗？”

孙哲平沉默了一会儿。

他缓缓地张嘴，起首的发音是所有人类都不曾听见过的声调，人鱼的语言，怪异，沉着，温和，陌生，但张佳乐听懂了。

孙哲平在说：

“别傻了乐乐，少看点韩剧知道吗，整条街的智商都给你拉低了。”

TBC